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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 家
文/经生待旭
动车组在桂北丘陵间飞驰，我的心也跟着窗外的喀斯特地貌起伏起来。手机软件显示已进入桂林地界，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，竟有些坐立难安了。我想，古人说的“近乡情更怯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。
二十多年前，我怀揣献身国防的梦想，来到这座山水甲天下的小城，开始自己的军校生活，从此便开启了人生的“噩梦模式”：无休止的队列训练，累得让人直不起腰；每天一个五公里长跑，周末十公里越野，每学期两次五十公里拉练，美其名曰体能强化训练；课余农副业生产，人手一把镰刀，割草割到你怀疑人生；食堂里馒头过硬，汤也干净，年轻的“大爷”们服务态度异常严肃；为防止上课打瞌睡，用心良苦的队长让我们饿着肚子以保持清醒；为了争取每间宿舍仅有的一个周日外出名额，大家常常“同室操戈”，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……
今天看来，当年的生活不可谓不辛苦，好在那时的我们年轻，倒也过得充实。于是，一千多个日子便在“队兴我荣、队衰我耻”的口号声中溜走了。漓江边上的青草绿了又黄，黄了又绿，在经历了寒暑假和亲人们的几番团聚后，宿舍楼前便贴满了“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”“好男儿志在四方”的标语，我们这批“面向二十一世纪的初级指挥军官”顺利毕业，奔赴各自的工作岗位了。
我出生在苏北农村，因为工作需要，曾辗转武汉、佛山、广州、耒阳、龙岩等地工作生活，但从没有一个地方像桂林这样让我倍感亲切；我也曾先后数次回校“深造”，参加过母校举办的参谋班、连长班、营长班、研究生班等各种班次的学习，但没有一次像当年做生长学员时那般令我难以忘怀。我想，那是属于我们这代人的最美的青春。
遐想间，列车停了下来。来到大街上，这里的一切和我前些年离开时相比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改变：火车站广场依然熙熙攘攘，只是撤去了前国家领导人“国际旅游明珠”的题字；从学院开往七星公园的11路双层公共汽车，依旧在中山北路上欢快地穿梭；中心广场和十字街上人头攒动，向我展现着这座城市的繁华。总之，一切还是原来的配方，还是熟悉的味道。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，天空中飘起了雨丝，这更唤醒了我对这座城市的记忆。老铁们肯定还记得，咱们学院有三宝――雨衣、蚊帐、破棉袄。桂林的雨，下得任性敞亮，下得恣意妄为：想什么时候下就什么时候下，想下到什么时候就下到什么时候，事前不会飘片乌云做个预告，事后更不会架道彩虹打声招呼，记忆中曾有过连续一百零三天阴雨的记录。在这样的天气里进行户外活动，雨衣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宝。再来说说这蚊帐。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，太过炎热的地方，蚊子是呆不住的。古人说，“五岭皆炎热，宜人独桂林”，遗憾的是，蚊子们也是这么想的。与市区的蚊子不同，学院里的蚊子普遍具有较高的“战术素养”：它们通常采取“编队飞行”+“饱和式攻击”，让你顾头不顾腚；喜欢隐蔽接敌，绝不会“嗡嗡嗡”地暴露目标，总是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狠咬一口；攻击能力强，叮一口就是一个包，稍微挠一挠准会感染。在这样的环境里要想睡得安稳，蚊帐是不可或缺的。至于破棉袄，那就更好理解了。桂林的冬天冷起来不输北方，无边的寒意伴着潮湿的空气，直朝人脖子里钻，秋裤什么的都弱爆了。供暖是不可能的，这里毕竟是南方。学员们都没成家，还没有贴心的小棉袄，而军大衣只有在特定场合才可以穿着，这样一来，六年才发一件、早已洗得发白的军用棉袄便成了唯一的御寒神器。
回忆尚且流连忘返，我已被某网约车平台的司机安全顺利地送到了学院。新一轮军队改革启动后，这里已变身为训练基地，曾经的“西二门”挂上了“九十号大院”的牌子，当年令学员们闻风丧胆的“小白帽”也被笑容可掬的保安大哥取代了。因为有我的同学兼师兄大松部长出面打过招呼，我很快便办好手续，开始了此行的第一站――拜会我的导师。
尽管在出发前预先打了电话，但当我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导师面前时，看得出老人家还是显得有点激动。导师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，师母仿佛因为我的突然造访而不知所措，只是一个劲地喊我吃西瓜。过去的这几年，岁月并没有在二老身上留下明显的印记，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样子：导师依然一支接一支地抽烟，师母依旧唠叨，热切地询问我的情况。有那么一瞬间，我竟有点恍惚了，仿佛置身久违的家中，而身边陪伴着的，俨然是我挚爱的双亲。
愉快的时光总是匆匆。因为念着晚上的同学聚会，我起身告辞。导师和师母有些不舍，硬是要送我去跟同学们汇合。执拗不过，我便陪着二老向阅兵场方向走去。彼时，雨早已停了，夕阳把它的余晖洒在教学楼的楼顶上，夏日的微风拂过笔直的主干道……路过的战友举起相机，把我们师生定格在最美的时光里。
（作者与他的导师合影）
在教学楼的背后，我再次见到了当年的小伙伴们。导师把我交给大松部长，并再三交待他让我少喝酒。与导师挥手告别的一刹那，我分明感觉到自己的眼眶里有液体在涌动。望着眼前的这一对老人，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次相见。
后面的同学会就不用赘述了，那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夜晚。当二十年没见面的同学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赶来，当大伙儿把斟满“漓泉”的酒杯举过头顶，我们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激情燃烧的年代，回到了“同吃一锅饭，同扛一杆旗”的家中，而我，大松、小勇，还有牺牲在抗洪一线的弟兄们，都将永远是这个大家庭中的一员。
第二天，我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归途。哲人说，感恩生命中的每一次遇见。是啊，在人生的旅途中，我庆幸有这样一座城市，有这样一群人，让我感受相遇的美好，感恩生活的馈赠。短暂的相聚之后，又将是漫长的分离。带走的是回忆，带不走的是对老师、对同学和战友们深深的眷念。
我把目光从送别的人群转向车厢内，默默地对自己说，桂林，我一定会回来的！
普洱雅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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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经生待旭：出生于文革末期，经历过童年的苦难，也曾感受过激情燃烧的荣光。不曾改变的，是对文字写作的执念和对内心平和的向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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