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|
凌晨三点钟的时候,被一阵阵狗叫声惊醒,安真?走到客厅,轻轻对笼子里的Scarlet说,别叫。
不知道她是否被什么噩梦侵扰。可惜安真无法通灵,否则她会舍得安慰。根本她自己就沉沦在一场昏天黑地的梦境里跌宕,如果不是恍然梦醒,她还不知剧情会如何收场。
梦里,安真独自走在百货商场,一个转身,忽然看见牵着妻儿的?景明,这个一直以抽象轮廓浮潜在她脑海当中的女人,忽然变得清晰明朗,还有那个四五岁的小朋友,眉清目秀,活泼开朗。
一个再平和安乐的家庭不过了,如果不是因为安真,这个稳固牢靠的三角形结构或许不会存在任何隐患——
安真忽然觉得滑稽,她也太高看自己,哪怕没有安真,未必不会有安善、安美之流,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女人,他也不过只是一个男人。?
安真曾经幻想过许多次,她和他们迎面相逢的画面,在游乐场,在电影院,或者是咖啡厅,她也反复斟酌思量?过,假如真有那么一天,她会以何面目,做何表情,道何言语。
然而她只是转过身,仿佛被人捏住把柄,所以诸多敬畏,逃之夭夭,窝囊卑微。
景明也没有追过来,他自然不会追过来,他乐得在心里庆幸她如此温顺懂事,妻子无知无觉不会当众叫他出丑。
男人也是有虚荣心的,齐人有一妻一妾,佟振保还有红玫瑰与白玫瑰,一个在深闺一个在金屋,互不打扰,得其所哉,他雨露均沾,坐享其成。
但如果两个人面对面交锋,甚至大打出手,那又是另一回事了。
安真来不及在心里谴责与追悔,就被Scarlet的叫唤惊醒。
她是否应该感激这只外表卓尔不群的狗,免她在梦里百转千回,不知所谓。
安真醒过来,忽然没有睡意。她撩开窗帘,趴在窗台上凝望着冷冷的天上冷冷的月色,那样高处不胜寒,那样不食人间烟火,那样不知心底事地美着。
她点起一支烟,看着对面高楼一洞一洞的黑暗不可测,以及零零星星熬夜的灯火。
这座城市的夜,浓稠漆黑,这座城市的高楼,藏龙卧虎,这座城市的窗户,藏污纳垢。
一扇窗里一扇秘密,一扇秘密披着一扇暧昧晦暗,谁也不知谁曾走过怎样一段曲折蜿蜒的前路,谁也不知谁的未来会否柳暗花明风景这边独好。
一点火星滑过安真的手臂,传来刹那锐利决绝的疼痛感觉。
如果,安真只是想如果,这一点火星,舔舐窗帘,演变成一场无可挽回的大火,烧毁一切欲言又止和爱不欲生。
02|
安真给景明发消息,他说他在大阪——
此刻窗外灯火阑珊,静静的港湾里泊着渡船,低矮的房屋簇拥着窄窄的街道,一切都显得单纯简洁,或许这才是生活的真谛,你为何还不睡?
安真说,从梦里惊醒。
景明问她,那是怎样的梦境?
安真回答,醒来就忘记了。
三分钟的沉默之后,安真道了一声「晚安」,景明回了她同样的一句。
他不会知道她的情绪起伏,他正享受着自己旅途的美不胜收,她的沉默,一是为着不忍,一是为着说了也是白说。
他会这样回答她,你太敏感。
安真习惯将汹涌的情绪做低温处理。冰山理论在她的情绪管控层面,适用得行云流水。
景明十分青睐安真的这种成熟得体。
某次两人在他公司附近吃饭。安真忽然提到朋友和朋友的丈夫之间的一次不愉快事件。
缘由其实很简单,他在她的孕期抽烟,怕妻子知道所以说谎,妻子当众拆穿谎言之后对丈夫的行为深深失望。
?景明顺水推舟想到自己从前的上司,因为和秘书有染,被妻子发觉,怒不可遏的妻子带着孩子在公司门口举牌示众——《我的前半生》桥段现实版本,最终一对怨侣分道扬镳。
景明的结论是,这些女人太过情绪化,冲动?行事,有失庄重,对于事情发展,过犹不及。
安真不觉黯然叹息。终究是一个自私而固执的男人,他哪里肯站在一个因爱生恨的女人的立场想一想,那样放肆发泄一场,就算于事无补,至少心头此时此刻好过一点。
有多少人真的做得到理性始终,高瞻远瞩,大多数时候不过只能求彼时彼刻的?心安理得。
安真十分能够体谅这些女子的「情不自禁」?,但是她自己心知肚明,如果同样的事情在她的身上上演,她或许做不到这样玉石俱焚,冲动决绝。
她太过习惯且善于将真实情绪收敛,一味强求「得体」?让她心火旺盛,自生自灭。
这是从亦舒小说里学到的「处世箴言」?——
「有些事情不能做,有些事情不屑做」,曾经深爱过的人,何必撕破脸,最后两败俱伤,有何益处?
不管失去什么,如果覆水难收,姿态一定要漂亮——这是亦舒女郎的处世哲学,却未必是亦舒本人的,也是令人唏嘘。
当然,受亦舒小说影响,只是一方面,还有一个原因,是因为成长经历使然。
安真不是弗洛伊德的拥趸,但童年时期的生命体验确实对她的世界观方法论的形成造就多多。
她曾屡屡亲眼见父母吵架场面,一发不可收拾,不仅仅是家里,在公众场合亦然,她在一旁看着,心里难过厌恶交织,再也没有哪一刻像彼时,她真渴望效仿哪吒,剔骨还父,割肉还母,又或者重回子宫,无缘来这世上一遭。
故而她从小便在心里默默起誓,无论发生什么,她都不会让自己陷入如此不堪境地。
久而久之,便形成如今日这般压抑扭捏性格。
03|
在北京生活的这些日子,她常常会看到一些情绪失控的人。
在路边摇着金属围栏,把包扔到了地上,一边在嘴里大声喊着「F**k……」的女孩儿;
某个早晨的地铁上,一个痛哭流涕,对着手机喊「凭什么,我要她(他)向我道歉,今天我不上班了……我要她(他)向我道歉」的年轻女人;
深夜躺在地上嚎啕大哭,身边围着路人、警察、一辆救护车,卖桑葚和草莓的女人;
以及某个傍晚在楼下和人在电话里吵架的女孩子,歇斯底里的那一种,看情况是为情所伤。
她是很反对也抵触这一类的,自己的难过怨愤,何必要一众路人被迫分担?他们是无辜的。
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辛酸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艰难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委屈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。
但未必每个人都要这样光天化日呼天抢地,引得众人观瞻,或者求取怜悯同情,甚而纷纷侧目。
回想自己的感情经历,几乎没有过吵架,只有冷暴力,感情轰隆一声断裂,或者任其自然脱落。
无论是职场还是日常交际,遇到不平的时候,也只是尽量表现得克制,避免让局面极端化,是不让他人为难,也是不让自己显得不堪。
纵使再意难平,也只是放在心里。毕竟是那样用情投入过的人,图穷匕见始终有些不忍。
无论如何姿态要好看。
是啊,有些人会说这样多好,通情达理。有些人却故意抓着她这点软肋,伤口撒盐,有恃无恐,变本加厉地辜负。
许多时候,看到有人这样努力用力爱着,用力生活着,用力表达自己的不满与怨愤,其实她的心里还有些些的羡慕。
因为大多数人未必敢于这样发泄一回。
他们的崩溃,全都是内心戏。
比如安真。
最终不过是保全了别人,而辛苦了自己。
如果这个夜晚,她坦诚相告——?
你若真爱我,你不会让我这样为你辗转反侧;
你若真爱我,你就不会让我爱得这么混沌颓废,对前程毫无头绪;
你若真爱我,此时此刻,你会懂得我的寂寥与伤悲。
但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,她只是「温柔」?地走进那良夜,像一个被岁月渍干的鬼——
他应该好好享受他的旅途,这样难得的时刻,她实在不忍心也不能够撕裂。
安真开始领悟,那些在爱里铜墙铁壁的,也许千疮百孔,在爱里伟大高尚的,或许脆弱卑微,在爱里心平气和的,可能早已颓废麻木。
可是最开始的时候,我们渴望的爱情,原来不是这样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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