鱼变
余一可
海风轻轻地吹着，带来些咸咸的盐味儿。我趴在轮船的白色栏杆上，静静欣赏着那蔚蓝色的海水似棉织的绸缎，温柔又美丽。
忽地我看见轮船附近冒出一尾小鱼，橙红色的鳍若隐若现，似乎在和我挥手问好，我探出脑袋刚想回应，一种眩晕感猛然向我袭来。
清醒来时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，循着白色向上望去，小小的栏杆上趴着一个小小的“我”。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？我努力想看到自己的身体，却只能发现两条鱼鳍。
难道……难道我竟和一条鱼互换了身体？我惊恐地再次望向栏杆，而甲板上的“我”正冲我挤出一个微笑。
得，我竟被一条鱼嘲笑了。我心有不甘，想要游往轮船边和它好好理论，让自己恢复成原来的身体。突然“砰”地一声，一个易拉罐正中我的脑门。
我脑袋晕乎乎地随其他的垃圾一并沉入海底，迷糊间仿佛看到那个扔垃圾的乘客指着我哈哈大笑。那一刻明明我已是一条鱼，却有种溺水的感觉，心口闷得发慌。
海洋像是一个巨大的果冻，将所有受伤的生灵柔柔地裹在其中。冰凉的海水是最佳的疗药，洁白的浪花是最温柔的手掌。我吸了几口海水后便醒了过来，然后记起自己的目标——和那条鱼再换回来。
于是我匆匆向港口游去。逐渐靠近港口，我才发觉海水在渐渐变色。原先为我所赞美的宝石一样纯净的深蓝色，变得像煮糊了的粥一般，一片粘稠的黄绿色。
我艰难地摆动鱼鳍鱼尾，拼命地鼓动鱼鳃，但依旧寸步难行。
一小点一小点地挪动，我终于能够看见港口。与平日里所见的繁华截然不同，扑面而来的是油船漏出的油的气味，在海水中显得突兀又刺鼻。
运货的工人们忙碌地从岸上到船上，再从船上回到岸上，不经意间将甲板上陆地上那些瓶瓶罐罐，踢踢踏踏地踹进海底。
花花绿绿的东西在海面上漂浮，而水也不得不褪去它原有的色彩。原来这就是海水背后的痛苦啊，我恍然大悟。
我知道自己不能也不敢靠近危险的港口，自然是无望换回身体，便失落地游回去。好不容易避开或浮或沉的各色垃圾就快回到海洋的怀抱，但又迎来了海上的红色幽灵。
大块大块鲜红的藻类就像是大海受伤了的口子，汩汩冒出血来，一波又一波拦住我的去路。
我一鼓作气沉入海底，拨开丛生的荆棘，想要从水下躲过这场灾祸，可是却发觉呼吸逐渐急促起来。
我看不见自己的鳃，但能感受到有什么聚集在那里，如一团一团棉花似的堵住我唯一的呼吸通道。
救命……
我无助地呐喊着，翻涌的气泡是我最后的吐息。眼皮逐渐合起，摆尾的力气逐渐逝去。我沉溺在海底。
“呵、呵……”我仓皇地呼着气，张开眼，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深沉海底。
“这孩子，还没上船多久就晕倒了……”妈妈无奈地嗔怪声在耳畔响起。见我转醒过来，便又急匆匆地说：“来来来，喝点儿水。”
我接过杯子，清澈的水倒映着我苍白的嘴唇。这让我想起自己化为鱼时在水中所见的白色浪花和纯粹的水，却又不自觉想起黄绿色的污染后的水和一条条在水中挣扎沉溺的鱼……
我闭上眼，尽力不去想那些场景，却愈发难以忘怀。我忽然明白鱼儿和我交换时露出的笑容并非嘲讽，而是一种抱歉又无奈的心情。
恐怕即使只能够摆脱片刻受到破坏的水，也是它一直所憧憬的吧。我一口闷掉杯中的水，然后呆呆地望向蔚蓝色的大海。
我又看见那一抹橙红色，看见它吐出一串串气泡，尾鳍拍打出洁白的浪花。
你尽你所能予我洁白的浪花，我又该如何竭力还你洁净的水域？
海风呼呼地呜咽着，咸咸的味道里带有苦涩。在这个水资源遭到破坏的时代，我终于看见了水的伤口，听见了水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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