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皆爱戴“二尺五”
近读友人文章，得知有台湾女教授名苏雪林者，当年曾认鲁迅先生为师，后来又曾骂过鲁迅，人称“骂鲁第一人”。此女士1897年生于大陆，1999年逝于台，享102岁。
苏雪林说：“鲁迅之为人，又复好谄成癖，依傍门墙者，揣其意旨，争进谀辞。所谓‘青年导师’、‘思想界权威’、‘革命斗士’、‘民族解放战士’、‘中国萧伯纳’、‘中国高尔基’、‘东方尼采’，各种徽号，不可以屈指数。”
读罢此语，余以为苏氏斯言也算不得谩骂，那是以自己的眼光，给鲁迅提意见，指出了鲁迅的一些缺点而已。无非是说，鲁迅这人啊，也好听别人赞誉，听到些过分夸张的谀辞，也不反驳，而是无声地受用了，不管是否名符其实。 俗语有云：“二尺五是假的，谁都爱戴。”我不知这“二尺五”究竟所指什么？幼小时常听奶奶这么说，后来揣度，会不会是二尺五寸长的红绸布呢？一个人有了荣誉，为其披红挂花，那身披的红绸，是否恰为二尺五寸之长度呢？似乎也不准确，曾见乡间长者过世，舅家来人为本门子孙披红，彰显和褒奖这家儿女的孝道，那所披的红绸，亦非二尺五寸啊。包拯去见公主，因为那张脸实在太黑，就用了三尺红绫遮面，遮羞布的长度，也非二尺五寸呀。倒是听说过戴二尺五高帽子的话，可在现实生活中，也未曾见过谁真戴二尺五寸高帽子的事。不去细究了，反正“二尺五”的意思，可以理解为虚荣二字，包含了夸奖、美言、美誉、表彰等等。“二尺五是假的，谁都爱戴”，这话是说，世人都爱虚荣，都爱听好听的话，不管这话是真是假。
在荣誉和夸奖面前，大多数人都会笑逐颜开，这种对于“名”或声誉看得很重的态度，在人群中占比很高，故而常思，追名逐利，是否乃人性之虞，非圣人而不可抗拒。有些人可以不逐利，却也抵御不了名的诱惑。对于虚名，或默认，或心安理得地受用，莫衷一是。
鲁迅是否在人家对他“争进谀辞”之时，有过推辞，有过阻拦或辩解，余且不知。只知道毛泽东在人家喊他万岁的时候，也曾说过，人是活不了一万岁的。阻拦一次两次，人家还要喊，后来对于导师、领袖、舵手等等的伟大称呼，也就“笑纳”了。不说那些伟人，就是我们平常人物，也常会有遇到“谀辞”或过誉时的尴尬。余有一友，乃某高校文学院副院长，但多次被人介绍时省略了“副”字，对此，他总会高声强调：“副院长！”无论在会场还是酒桌，他执意要将那个“副”字补上。但久而久之，人们还那么介绍，有时就不宜或没机会随时更正了。余多年前曾著一文，曰《抱愧作家》，是说当别人介绍我为作家时，认为自己担当不起那样神圣的称号，深感愧疚。若论初心，我们是有谦卑敬畏情怀的，但遇到了夸奖和赞誉的汪洋大海，还真就不易力挽狂澜了。
狐狸夸奖乌鸦，乌鸦经不住夸奖，嘴里的肉就被狐狸叼走了。人们不去吸取乌鸦的教训，却从狐狸那里学到了“智慧”和经验，用夸奖别人的手段而使自己获得好处，那则寓言的初心，便被曲解了。人皆喜听美言，这许真是人性弱点，而不少人正是利用了人性的这一弱点，实施恭维奉迎攻略，从而达到自己目的。既然三句好话能当钱用，又何乐而不为呢？于是，就有了一个谀辞满天飞的时代的到来，有了那些沽名钓誉、欺世盗名者生存活跃的时空。君不见，著名作家、著名学者、资深专家……已满天飞扬了。但有些被冠以“著名”者，你查找半天也查不出他的知名度和他的显著业绩。一部作品出来，不管真实水平若何，好话总是言过其实，有作家就说：吹捧使人进步嘛。还有，“美女”一词已被滥用至极。鄙人曾在文中例举过，有一俗女排队缴款，收银员很丑，但她为自己方便，连喊美女、美女……，喊得令人啼笑皆非又直想作呕。好话真的不值钱了，如今进入自媒时代，每个人都可以在微信上去当出版社长和总编辑，常见一些人，不管别人发了什么内容，有时甚至看也不看，只是一个劲地点赞。你的恭维倒是不值钱，混淆了他人的是非观念，让人不知了对与错和深与浅，此种是非不分的深远贻害，怎的就不去思量和负点责任呢？真的就想使用狐狸的狡诈手段，抛出这新时代的“糖衣炮弹”吗？
人贵有自知，别人恭维自己，吹捧自己，那是别人的事。问题是现今的一些人，已经急不可耐地自己跳出来吹捧自己、宣扬自己了。这叫自炒，也就是欺世盗名。比如在微信上，就将自己的作家头衔和很长的作品名称也都贴了出来，自己给自己点赞。发了作品，唯恐世人不知，到处去广而告之。真好比母鸡下完蛋之后的嘶声鸣叫。每每遇此，我心中常有一种本能的厌恶，总以为应该害羞，以为太过丧眼。小时的童谣里就说：“荞麦地里刺芥花，人家不夸自己夸。”然后就是羞、羞、羞的动作。想起中国古时候的先生，每遇夸赞之时，常会说：不敢！不敢当！或者虔诚地表示：过奖，过奖了！那种自谦自卑的谦谦君子之态，如今不仅十分鲜见，而且在不少人中，强争虚名之举，已到了赤裸裸不知耻的地步。
我分明知道，一些弱小者对于自己所做的广而告之，有生存的竞争所迫和艰难在。他们不占有权力和地位，争不来巨额财富，只有嘶喊着夸大自己的名声，让世人知晓，从而争得一席生存之地。犹如家家门缝里被塞进的开锁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一样，虽不地道，却也有可怜的成分在。这是时代的综合交响曲，值不得憎恨，只是需要提醒，在中华民族的文化里，还是有过礼义廉耻的风化存在着的。
联想今日之世风，一些人成了名，一些人做了官，“依傍门墙者，揣其意旨，争进谀辞”。此现象已比比皆是，多数夸大其词，名实不符，余对此总觉得肉麻而报以不屑。于是扩展了去联想，我们不是在口口声声反复强调着实事求是嘛，可现如今，满世界的虚假，无处不在的虚假，要真正做到实事求是，已经是多么的不易了啊……
作 者
何丹萌，陕西省洛南县古城镇人。上海戏剧学院戏文系毕业，现为陕西省艺术馆研究馆员，中国作协会员，陕西剧协会员。1980年开始发表小说、散文、诗歌等作品。出版有散文集《有了苦不要说》《将就屋笔记》《冬月流水》等；传记文学《贾平凹透视》《见证贾平凹》。戏剧作品有：话剧《火烧寨》（合作）；山歌剧《鸡窝洼人家》、花鼓山歌剧《天狗》；五集实景花鼓山歌电视剧《天狗》。其中山歌剧《鸡窝洼人家》1985年即获文化部农村戏剧创作奖；戏剧论文《戏曲的困境与突围》获陕西省一等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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